万里归沪,华裔孙儿陪伴祖母的这一年

选择海外交流(Study Away)目的地时,纽约大学2026届学生Addison Zhang(张赢晟)心里只有一个答案——上海。

这座城市的天际线与科技脉动,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。但对Addison而言,那份更深、更静的牵引力,来自一个具体的地址,来自老房子里飘出的饭菜香,来自那个被称为“家”的方向。

他生在美国、长在美国,却总觉得心里有一片土壤,留在了海的另一边。

童年记忆里,总有祖父母的身影。他们常从上海飞来,在内布拉斯加州的家中住上一段时日;每到暑假,父母也总会带他回到上海。

一来,一去,这份自儿时起便悄然生长的纽带,在跨越太平洋的来来往往中,如同一条看不见的线,轻轻连着彼此,从未松开。

疫情阻隔了数年,Addison没能赶上与祖父最后的告别。五年后,他回到上海,不久,姑妈也骤然离世。

一连串的别离后,他愈发懂得,岁月看似绵长,却并不总是循序展开。于是,在上海求学的日子里,他把最多的时光,都留给了91岁的祖母周木兰。

addison zhang and his grandmother
Addison与祖母的合影,时间悄悄走过,将依偎变成并肩

 

“等大学毕业、真正步入社会后,能这样纯粹陪伴家人的时间,不多了。”他说,“所以在上纽大交流期间,我想多待在他们身边,听他们讲过去的事,也让心里那个关于‘我究竟从哪里来’的答案,变得更清晰一些。”

Addison是家里的老幺,比哥哥小了整整一轮,和表亲们更是隔了几十年。祖母还记得,他没到上学年纪时,在自己眼前摇摇晃晃学走路的样子。

“我讲普通话有上海口音,”祖母笑起来,“结果他也学得一模一样。”

在上海的这段日子,每周日上午,他都会搭上那趟熟悉的地铁,去看望祖母。

推开那扇门,仿佛也推开了时间的闸。世界瞬间安静下来,只剩下祖母温软的絮语、灶台上咕嘟的汤羹声,以及午后斜照进来的、慢悠悠的光。她会看着他吃完午饭、小憩片刻,然后像送别儿时的他一样,送他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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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ddison整理制作的“生命故事书”,里面有祖父母年轻时的模样

 

Addison回来了,祖母心里也满当当的。

“听说他要在上海读一年书,我这心里啊,说不出的高兴。”她说,“每个周末,他都来看我。这一个礼拜,就数着日子等这一天。他来,我就忙活点他爱吃的,看着他吃。吃不完的,就给他包起来,带回宿舍去,分给同学们尝尝。”

Addison选修了上纽大交互媒体与商学艺术副教授袁雁悦开设的“体验设计工作坊:塑造老龄化的未来”(Experience Studio: Shaping the Future of Aging)。

课程有个特别的作业:为家里一位长辈制作一本“生命故事书”(life album)。它不只是一本贴满照片的册子,更记录着长辈的记忆、习惯和人生体悟,在尊重和纪念他们人生故事的同时,激发学生对未来“如何变老”的全新想象。

Addison选择记录的,是他的祖母。

看着他的项目从雏形到成形,袁教授说:“Addison是在两种文化浸润下长大的。我能感受到,他对‘老去’的认识,正从一种抽象的概念,变得具体而温暖,它落进了每周日的那顿午饭里,藏在了祖母的旧照片和乡音里,长出了真实的形状。”

addison zhang and grandparents
Addison制作的“生命故事书”中,有一页粘贴着祖父母去内布拉斯加州看他时,三人的合影

 

借着做“书”,Addison把自己与祖母、与整个家之间的那条线,慢慢捋了出来。

“每次回中国,我和哥哥都会翻看祖母那叠厚厚的相册。她在旁边讲,每个故事都像刻在心里一样。”他说,“这次为了做‘故事书’,我请她把那些照片搬了出来,从中选了一些。我用中文采访她,把她的回答译成英文,抄在照片旁边。”

“祖母身上有种韧劲,是那种很安静的力量。她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人,今年九十一了,家里那股精气神儿,还系在她身上。她永远惦记着每个人,操心你吃没吃饱、睡没睡好。就像所有中国家庭的祖母那样,她默默地、稳稳地,把一大家子人,都拢进了自己的生命里。”

Addison把对祖母的敬爱,连同这些年来从她那里得到的教诲,细细密密地“缝”进了这本“故事书”。“我想让她知道,她的操心与付出,都好好地放在我心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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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ddison在课上展示“生命故事书”

 

这些年,祖母清晨都会去打太极。身边的伙伴慢慢少了,她仍准时出现在那片固定的晨光里。

他问过祖母,为什么总能如此乐观。祖母顿了顿,像从很远的地方打捞记忆:“我小时候,每天醒来第一件事,是听天上的声音,听有没有飞机响,炸弹来了该往哪里躲,才能活下去。现在日子这么好,我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?”

课程结束,Addison把自己制作的“故事书”送给了祖母。

“这么多老照片!还有很多我都不知道他从哪里翻出来的。”祖母说,“我们俩就坐在那里,一页一页地翻,翻了一遍又一遍。每翻一次,都像是把我这辈子,从头到尾又走了一遍。”

“每次看到我和他小时候的合影,就不由得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。”她回忆道,“那时候我都当祖母了,可跟现在比,还算年轻呢。一转眼,他都已经是大学生了。时间都长到他身上去了,我呀,怎么可能不老呢?”

回纽约的日子一天天近了,Addison和祖母坐在一块儿,两人都有些恍惚——在上海的这一年,怎么一晃眼就要过完了?

“我总在数,”祖母说,“手指头扳来扳去,算他还能在这里过几个周末。”

他说,每个周日,与祖母道别后,叔叔都会开车送他回学校。“祖母每回都要跟着,就为了能多陪我二十分钟。”

说来也特别,最让他心底泛起“家”的暖意的,不是热闹的饭桌,而是这每周一次的返程路——车子向前,街景向后。

车窗隔开了外面的世界,车里的时光,又慢,又满。

https://shanghai.nyu.edu/videos/sundays-grandm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