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话全球中国学助理教授Lena Scheen:品小说,读中国

2013年秋天,现任上海纽约大学全球中国学助理教授的Lena Scheen在上海开启了一段新的旅程。刚刚拿到荷兰莱顿大学汉语文学博士学位的她加入上纽大,成为这所年轻高校的“元老”教授之一。

中国的城市化发展所带来的社会与文化影响,尤其是上海的发展情况,一直是Lena Scheen的研究重点。对她来说,能有机会在上海生活,并在上纽大这样一所国际化高校执教“幸福得让人难以置信”。

Scheen教授的母校荷兰莱顿大学是全球最古老、最传统的高等学府之一。上海纽约大学则是一所十分年轻的高校——Scheen和第一届学生第一次来校园时,教学楼墙壁上的油漆还未完全晾干。她早期的学术生涯经历了百年老校的熏陶与历练,也很期待与充满活力的上纽大师生员工一起建立、打造新传统的全新体验。

自去年冬天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,Scheen一直和父母待在家乡代尔夫特——这座以“知识之城”著称的百年小镇自16世纪以来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。我们通过视频电话在线采访了Scheen。她在母亲的书房里与我们分享了在家乡的日常生活、远程教学体验,并且畅谈了她对中国小说中丰富想象力的看法。

疫情暴发以来,您的日常生活是怎样的?

我原本打算春节假期回来陪家人三周,如今已经在家待了半年。荷兰是疫情最严重的国家之一。我和父母一直居家隔离,没有出门。我每天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两样,基本就是待在屋里,做做研究,阅读大量的书籍。

许多人会抱怨疫情期间没法出门,但我觉得这对学者们来说不是什么坏事儿。隔离在家让我比平时有了更多自由支配的时间,我也开始在网上给学生上课。不过很希望能尽快回到中国,恢复正常的教学生活,投入新学期的忙碌之中。

您是如何将上海这座城市融入教学与研究的?

 

我正在研究中国如何在过去这三十年实现了如此迅速的发展,重点关注这期间上海的变化,以及这些变化对社会和人们生活的影响。但我的研究并不局限于上海,而是以此为着眼点探究更宏大的议题。上海于我而言是一个研究案例。

研究上海当代文学作品,同时又能和作品创作者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这真是一大幸事。“上海故事”是我在上纽大执教的汉语文学课程之一。每学期,我都会试着邀请陈丹燕王安忆、小白、棉棉等作家来课上与学生交流。

这些资源与机会弥足珍贵。有好几次我尚未有邀请计划,恰巧在某个文学活动中偶然结识某位作家。

我和小白就是这样认识的。当时我发现他就坐在我旁边,于是就打招呼说,“您好,我是上海纽约大学的一名教授。我的学生正在学习您的作品,不知道能不能邀请您来我的课上做嘉宾?”小白说,“没问题啊。”两周后,他就来到了我的课堂。

Lena Scheen正在采访上海当地居民。图片由Gabby Gabriel拍摄
 

在“上海故事”等课程中,您为什么要跟学生强调阅读小说的重要性?

我从小就很爱看小说,我觉得小说的魅力和价值常被人们低估。大家常把看小说视作一种娱乐方式,当成兴趣爱好。但在我看来,小说的意义远不止于此。

我常跟学生们说,“如果你真的想了解中国、认识上海,就得去阅读小说。”如果你想了解人类的心理活动,理解不同的文化和社会形态,那么小说会向你展示学术材料中看不到的内容与视角。

因为在小说中,一切皆有可能。你不需要用脚注或数据来佐证所有内容。小说允许不确定性和未知的存在,也不需要凡事都拿数据说话。它更关注人们体验事物的过程,而非事物的真实面貌。

您现在在阅读哪部小说?小说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?

我最近正在读金宇澄的《繁花》。这是一部非常棒的小说,我强烈推荐所有懂中文的人都去读一读。我常常会把一本小说反复读好几遍,所以你会看到我在书页空白处做了很多笔记。《繁花》的语言风格很独特,以上海普通话撰写,文中包含许多上海当地的表达方式、上海方言和上海语法,但又不完全是上海话。

《繁花》以20世纪60到90年代的上海为背景,讲述了几个上海人和他们的朋友在这段时期的生存状态。通过这本书,你可以学习中国和上海历史,了解上海当地的文化、美食、建筑、文学,细嗅上海的味道,聆听上海的声音。

 

在上海的一次实地考察中,Scheen与《繁花》的作者金宇澄先生在他的办公室合影

小说能让你全身心沉浸在一个不一样的世界里,且不需要做出任何评判或分析。你可以透过另一个人的视角看待世界,成为小说里那个品尝奇特食物、表现出“奇怪举止”的人。但因为你是站在当事人的视角,所以并不会觉得这一切有何不妥。相比之下,新闻报道或学术文献往往是从旁观者的视角看待问题。我觉得这种沉浸式体验是小说最大的魅力。

已有科学研究表明,阅读小说可以增强我们的同理心,让我们思想更开放、心胸更开阔。你不需要做出评判或分析,只要沉浸在一个全新的世界里去体验另一个人的生活——这是小说常常被低估的意义和价值。

小说学习中是否有某个要素对博雅教育至关重要,一旦学生掌握之后也能用于其他领域?

想象力。爱因斯坦曾经说过,“逻辑和科学能把你从A点带到B点,但想象力能带你去任何地方。”作为科学家,爱因斯坦非常清楚想象力的重要性。

而想象力也是小说和创新创意的核心要素。虽然我们依稀知道想象力在科学研究中的重要性,但并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和培养。这也是我喜欢在上纽大教书的原因——在这里,我能接触到的学生除了来自人文和世界史专业,还来自科学、商学和金融等各个专业。

假设某个商科学生想成为成功的企业家,想在还没有市场数据的情况下预测哪款产品能热销,那ta得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,能够“凭空”想象。想象力不仅可以帮助我们实现从无到有的创新,也能帮我们更好地预测未来图景。

人类需要幻想。我们需要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,至少为改变现状、推陈出新开辟一条可能的道路。所以我觉得小说应该是每个学生的必修课。即便是最“硬核”的科学家也需要阅读诗歌和小说,训练大脑跳出事实与数据的框架进行思考的能力。

 你希望学生从你的课上学到什么?

我当然希望能增进学生对中国文学作品和上海城市研究的理解,但我更希望通过我的课培养学生的同理心。我觉得同理心是解决当今世界所有问题的根本,环境问题、流行病、难民危机和所有经济危机的应对和处理都离不开同理心。

不论我的学生选择什么专业,走上何种职业道路,我都希望未来他们可以帮助解决这些问题,并且具备理解他人感受的共情能力。阅读文学作品是培养学生同理心的最佳途径。阅读小说时,我可以拥有身临其境的感受,从而获得更深层次的理解;这是仅通过了解事实无法获得的体验。

所以我的“秘密计划”和我真正想做的是,打开学生的视野,鼓励他们放下自我,在小说中体验他人的思维与生活。

 

因文章篇幅需要,采访内容有所删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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